作者 | 李孟轩 (文章来自《号角月报美东版2016年3月号)
播音 | 舒舒
「爸爸今晚过世了,心脏病,你赶快回来吧!」就这样,我匆忙地回去台北,下了飞机,和二姊、姊夫前往荣总医院的停尸间见爸爸一面。他笑得何等灿烂,记忆中他从未有过这样祥和的笑容。我激动的心情得到莫大的安慰──爸爸是被主耶稣抱着走的,我不需要因为见不着他的最后一面而哀哭。
妈妈哀恸的脸庞上,有一股无名的平静,因为主耶稣让他们在同享的最后一个星期,有说不完的话,两人聊天到三更半夜,爸爸舍不得停,好像明天就醒不来似的。在他「临走」的那天,像往常一样饭后去睡午觉,却异常地穿上白袜,戴上手表。这一睡,就再没有醒来。
爸、妈所走过的路,是大时代里两个小人物颠沛流离的故事。1948年,爸爸跟着国民党海军来到台湾,留下安徽家乡的妻子和三名儿女,本以为只是一次出勤,哪知却是40年骨肉相离。他盼啊盼地等着归乡,十年过去,仍圆不了梦想,便和小他15岁的本省姑娘结了婚。
爸妈的婚姻,在那个年代的台湾,遭人说长论短。为了经营好他们的婚姻,两人胼手胝足辛勤做工,开了餐馆、经营地产,却因1976年中美建交,所积攒的财富,一夕间化为乌有。另一头的安徽乡下,妻子、儿女因爸爸是国民党的关系,只能乞讨维生;十年后妻子改嫁,儿子受歧视不准读书,小女儿饿死,大女儿难产而亡。获知这些悲剧,是在两岸开放的40年后!
然而,感谢上帝,人的尽头便是神的起头。这段破产的日子,因着一群基督徒的解囊相助,我们五个兄弟姊妹,开始一个个接受耶稣。爸爸妈妈信主,是在我们儿女祷告了15年之后的古稀之年,是上帝特别的眷顾。其中的阻碍是中国传统,爸爸认为鬼佛神仙全是人想出来的,儒家的敬老尊贤、民德归厚才是他的信仰。但经过多年的祷告后,他们最终发现孝顺是子女在父母仍健在时的供养、陪伴和敬重;在祖坟上清理杂草和献花致意,是既不迷信又不因宗教借口冷落父母亲的身体力行。
在他信主之前,弟弟曾对他说:「爸,如果有一天你有很大的困难,不妨向主耶稣祷告,让祂来帮你。不过,一但祂真的帮了你,你可要真的信靠祂。」
1986年,两岸开放来往,爸爸搭上了第一班返乡热潮,见到久违的亲人,大哥当时已40多岁了。哥哥因爸爸背负国民党的背景,在安徽吃了很大的苦,心中对父亲有许多期待,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他以为爸爸能够像上帝一样,给他公义,又像上帝一样,给他全备的父爱。
然而,人究竟是人,没有上帝的大能大爱。哥哥述说他们在面临文革的大逼迫时,对他们落井下石的是爸爸的至亲好友。爸爸不肯相信,哥哥不肯原谅,近40年父子朝思暮想、能团圆解愁的亲子关系,却因两人的执拗而僵化,彼此不再对话。哥哥期待自己的苦父亲能了解,父亲期待自己的记挂哥哥能谅解,但其实,只有上帝的爱,才能化解这一团团的国仇家恨。
就这样,爸爸在家乡的一年多,搬去和长孙、曾孙居住;他和乡亲老友互往,就是不见大哥。最后他因糖尿病身体虚弱,加上对台湾家人的记挂,让他决定独自回台。但自己实在软弱,便放下身段,开始祷告祈求耶稣的帮助。
没想到上帝真的为他开路,从潜山往合肥的火车上,再从合肥飞往香港、台北的航程上,上帝一路差派「贵人」相助,一个70多岁的老人,就这样独自奔波了48小时,平安抵达台北。从桃园机场到台北的路程,还是一位邻座的陌生人为他叫出租车、付了车费。爸爸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打电话给弟弟说:「我要信耶稣,是耶稣带我回家的。」
弟弟告诉了我,我立即去探望爸爸,当天和他讲明了耶稣为何钉上十字架,爸爸就认罪悔改,信了主。爸爸为了守信,开始固定去教会,也开始读《圣经》,只是觉得其中的道理很深奥难解,不过读后却感觉到心情很平静。
爸爸喜欢写书法,却发现自己开始忘记很多字,是失忆症开始出现了。有一次,他自行外出,迷了路,两三天后让我们找到,这过程,又蒙主耶稣的帮助。
那是11月的一天,寒流来袭,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爸失踪了,要我们分头去找。我们带着祷告的心,有的骑摩托车,有的走路,分别在天母和石牌附近的大街小巷,寻找爸爸的踪影,也向派出所报了案。
天气非常寒冷,爸爸怎么熬得住啊?没想到上帝就让晚上的气温回升到摄氏20几度。第三天警察打电话来,说有人见到一位老先生在双溪公园的凳子上睡觉,就是爸爸。感谢上帝的慈怜,让寒流止住,气温上升,又让他在治安良好的公园里睡觉。我们惊呼上帝奇妙的作为,妈妈当时初信主,仍对上帝有许多怀疑,因着这次事件,更加见到上帝的真实。
爸爸回天家,我们心里虽不舍,却也因着他长睡时所带的笑容而大得安慰。不过,爸爸和大哥的心结,在我们这些信主的人心中,仍留下些许的遗憾。我们心想,大时代的悲剧,只有在主耶稣的爱和救赎里,这些苦难才有意义。
2015年9月,我和在加州的妹妹都有感动要回安徽老家探望家人。哥哥已经是白发的70岁老人,不趁现在化解这国仇家恨,要等到何时呢?爸爸已归天家,我们信主的台湾家人也有了永生,上帝所赐的福气,岂可独享,而不和海峡对岸的骨肉分享呢?
上帝所开的路,是没有人可以关上的;祂奇妙的大能,也无其他的神可比拟。妹妹透过互联网,竟然在我们出发前和家乡的侄子联络上。他们大老远到上海和我们相会,再开七小时的车程载我们直奔老家。就在我们要进四合院的祖屋之前,一长串的鞭炮声响起,从门前的大树垂挂到地面,热热闹闹地足足响了几分钟。哥哥流着泪和我们见面,因为腼腆,他虽然不曾拥抱我们,但真挚之情,让我们每个人都哭红了眼;一家人聚在院落里,介绍辈分姓氏,那样的情景,百年难得一见。
家乡的小农村只有150人,不务农、编草席的,就去了外地做生意,正是所谓的徽商。大哥说到祖父也是到外地做生意,认识祖母而结婚的,又拿出印好的家谱,让我们阅读,详细讲解谁是谁,让我们带两份回台湾。
我和妹妹满怀耶稣的爱,聆听着大哥和侄子们、侄女们讲述他们和爸爸回乡的旧事,我和她则说说在台湾的成长岁月。两岸的时代悲喜剧,像玩拼图游戏一样,将时间和地点一块块地串连起来。在餐桌上,我们讲述了爸爸临终被主接走的经过,好安慰家人,席间大哥忍不住起身,走到隔壁房间拭泪……国仇家恨、妻离子散的伤痕,只有主耶稣能够抚平。
我和妹妹依依不舍地离开安徽老家,临行依依,相约来年再见,大哥也有意访台,到爸爸的坟前扫墓。我们回到台湾,和这里的家人讲述返乡的经历,并一起将老家众多的灵魂交在大能的主手中,愿耶稣基督的救恩也临到他们,让两岸所受的苦难,化成生命的霞蔚,称颂那为人类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