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舒舒
播音 | 舒舒
2022/02/20
近日来一直在关注着那位被拐卖、被凌辱、被逼疯的母亲,她的悲惨事件中所显露的群体之恶、人性之恶冲击着我的神经,受害者宛如在地狱中挣扎的苦难绞痛着我的心灵。
这样的情绪在我们阅读或观看希特勒灭绝犹太人和日本人南京大屠杀的细节时一定曾经涌现过,但那些愤慨似乎离如今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越来越远,我们以为社会发展了,人性进阶了。
于是,这盛世之下蛮荒村落里的锁链好像勒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脖子,这天理不容的罪恶离我们那么近已经足够让人恐惧,一群人的习以为常和纵容包庇协同犯罪更叫人明白:所有人与铁链的距离就是一记黑暗处的闷棍,一杯混了药的饮料,一辆伺机而动的面包车……
然而,面对心中的悲伤和愤怒时,我不只发现别人的罪离我很近,我更意识到自己的罪离我更近。
我很容易口诛笔伐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贩子、那些将女人当作牲口一样摧残的男人,然后自认比起他们来我文明、我守法、我良知未泯、我在道德上优于他们千百倍。我以那些看来比自己更罪恶的人作参照点,令自己好看一点,让自己好受一点。我选择镜子来照自己。我犯了骄傲自义的罪。
但我真不晓得,自己如果出生在那样的村落,一辈子没有接受过关于尊重、自由、法制、人权、还有爱的教育,不知道每个人的价值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尊贵,不知道除了吃喝拉撒繁衍后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那些端着饭碗将隔壁被铁链拴着的女人当作一出戏来看的人当中是不是会有我的身影?我如今成为我所是,哪一样不是靠着恩典?我犯了忘恩的罪。
我很容易坐在这万里之外,满腔正义地指责官员尸位素餐、百姓愚昧可恨,然后无奈叹息一声:那么远,我除了转发帖子,什么也做不了。但是,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我的良心被自己的问题刺痛,一个被遗忘的盒子在脑海里浮现。
人口贩卖在美国所有的州都存在,无一例外,我身处的德州位于全美国人口贩卖率的前十名。我和先生参加的小组几年前发放过“反人口贩卖的工具包”(GoBox, your anti-trafficking toolkit),一整套资料里面包括介绍这个日益严重的犯罪活动的影片,救助组织的宣传册子,以及如何参与帮助被营救的受害者的信息。这一盒资料拿回来以后我就粗粗浏览了一下,然后扔在了角落,心中掠过一些同情和怜悯,但是一切止于此。我犯了冷漠的罪。
为什么没有像看到那个母亲的照片那样心痛?因为感觉这些事离我很远,我们居住的地区治安还算良好?因为对于黑暗的犯罪世界,本能地产生趋避心理?还有呢?我无法避开自己狭隘的民族情结。
我潜意识里自作聪明认为那些都是从墨西哥边境被偷运来的外国人,不会有我们中国人。倘若DVD封面上有一个华人的面孔,可能会更引起我的注意,让我早早认真研究资料包,然后做点什么。然而我不是知道人人生而平等,因为按照造物主的形象被造吗?不是知道无论肤色、种族、国籍,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特定的意义和价值吗?……我犯了偏见的罪,假冒为善的罪。
我的这些罪、还有更多隐而未现的罪啊,每天都是如影随形,潜藏在我无数的意念思绪之中,想起来真是惭愧……
所以,真是什么也做不了吗?哪怕暂时我无法对那个母亲提供直接的帮助,我可以从自己手头能做的开始,不是吗?我可以从自我教育开始,让自己走出舒适区,更多了解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的黑暗,最起码有一颗愿意的心成为一束微光照进黑暗?
既然,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那么,我也不要低估在德克萨斯州亮起的一束微光。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罗翔教授在《我为什么还是主张提高收买妇女儿童罪的刑罚》一文的开篇说到:“我一直主张提高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罪的刑罚,实现形式上的买卖同罪同罚,这无关是热点还是冰点。”在文末,他写道:“刑法只是社会治理手段的最后方法,它能解决的问题很少很少,幻想通过对个罪刑罚的提高来解决收买妇女儿童问题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刑法依然要有所作为。”
法律无法彻底解决罪的问题,法律还是要有所作为。
我们更无法彻底解决罪的问题,但我们也还是要有所作为。
我们就做自己能做的部分吧,然后等那清晨的日光从高天临到我们,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人。终有一天,被掳的会得释放,受压制的会得自由,瞎眼的能看见,天下的盲山都将被移除。
今天,我可以从打开那个工具包开始。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