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舒舒
播音 | 舒舒
2018/3/17
大约四五年前，我和先生还有儿子一起回中国休假。因为先生的假期有限，三个星期后他独自飞回美国，我与儿子就在爸妈那里享受了一个悠长的暑期。
在我们即将启程回美国的时候，先生在电话里迫不及待告诉我：“你到家的时候，会有整洁明亮的屋子等着你的，想到你脸上会露出虽然疲惫却非常满意的笑容，我也不要等着给你惊喜了，现在就让你高兴高兴！”
我听着是很开心，但是心里也很纳闷。收拾屋子绝对不是先生的强项，难道是他花钱请了清洁公司？他听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我知道，要是我来打扫肯定不符合你的要求，所以我请了克丽丝定期来做清洁工作，我也付她一些工资，这样可以给她机会赚点钱。在你回家之前再来一趟，然后就可以交回给你负责啦！”
哦，原来如此。克丽丝是他收养的一个孩子，高中毕业后因为自己的任性没有继续学业，找了一个不正经努力向上的男朋友。后来她离开了家，断断续续在餐馆或者咖啡店打工，生活过得不太安稳。
从一个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来看，家里的孩子帮忙做事是理所当然的，哪里还用得着付工钱？！但是，我也在努力习惯老外不同的养育方式。他们比较重视培养孩子独立自主，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所以会在自己或者朋友那边找一些事情来给孩子做，也付给他们相应的报酬，比如清洁屋子、打理草坪、看孩子、遛狗等等……
在先生看来，给女儿赚点零花钱的机会，同时又能整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屋子迎接太太归来，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我也就感谢他对我的体贴，怀着期待的心情等着回美啦。
克丽丝真是挺擅长清洁整理的，长途飞行之后，我果真回到了一个窗明几净的家。与她一起吃了一顿饭，说了很多声谢谢，她离开了，然后我就开始昏昏沉沉倒时差了。
记不清是几天之后，我好像是醒来之后想学习用单反相机去拍休斯顿的蓝天白云。可是，楼上楼下翻箱倒柜怎么都找不到相机了。问先生和留在家里过暑假的孩子们，都说不知道。咦，奇怪。我想那就先放两天吧，有时候等你不再寻找的时候，那些跟你捉迷藏的玩意儿就会自己跑出来了。
这事儿还悬而未决，又过了两天，儿子突然在房间里大呼小叫：“妈妈妈妈，不好了不好了！不见了不见了！”我赶紧跑上楼去，他在自己房间里，拿着一个紫色的绒布口袋，空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一眼认出那是他放零花钱的袋袋。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哭丧着脸说：“妈妈，家里有小偷了，我的钱，99块钱哪，全都没有了！我存了好久好久的！”
这个娃还没有消停，另外一个房间，小姐姐也发出了尖叫：“哎呀，我的零花钱也不见了！！！”
猛然间，我脑海里闪现出先生之前与我说的话：“克丽丝非常仔细地打扫了整个屋子，每个房间都清理了一遍呢！”
我顿时气血上涌，但还是按捺住了没有给先生打电话。我也没有证据，这样的事情不能随便乱说。
等先生下班回来，我把孩子们的零花钱找不到的事情告诉他，尽最大努力用冷静的语气，也不敢说是失窃，更不敢怀疑说是不是克丽丝呢。加上照相机的事情，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啊，是自家的孩子啊，是爸爸给她机会来赚钱的呀，怎么可能会偷我们刚买的给孩子新学期上摄影课的单反呢？又怎么忍心偷弟弟妹妹的零花钱呢？
这两件事都悬而未决的时候，第三件事情来了。大约两三天之后，我的手机不断通知有人兑现支票，大概有三四次，但是每一天只有一次，金额都不一样。我先是以为先生开出支票给别人付什么费用，没有在意，到最后一次，我实在又觉得奇怪，他一般不管这些的。于是就问先生过去两个月开出了几张支票。他说在克丽丝走前给她开了一张支票付了工钱，只此而已……他一说完，我赶紧去抽屉里翻我们的支票簿，也不见了……
我们去银行核查，几张支票都是以先生的名义开出的，签字是模仿的，收款人都是克丽丝。工作人员说，伪造签字开支票，再自己多次兑现，是要坐牢的。他问我们要不要告那个人，先生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很心痛，而我，坦白说，是生气的成分更多。这不就是活生生的“白眼狼”的名词解释吗？被收养的孩子，承受了那么大的恩情的孩子，怎么能对父亲做出这样的事呢？我觉得“大义灭亲”是不是也应该考虑呢？不然她再去伤害别人怎么办呢？
先生却觉得，这些孩子以前受的伤害太大，单单被收养到一个家庭也不足以成为完全治愈他们的解药，就算她最终无法避免要到监狱走一遭，还是让别人告她去吧。
哎，至今我也不知道先生那个决策是否正确。
恩典，公义，亲情，正义，那一条界线到底应该划在哪里？
只是当银行的工作人员得知是“家贼”的时候，非常了解地“哦”了一声，然后耸了耸肩，说他能理解我们的决定，仿佛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先生随后找她谈了话，她承认了一切，而且照相机已经低价出手换了钱。先生告诉她虽然不会告她，但是她必须承担自然后果，需要把所有偷走的钱都还上，还要向弟弟妹妹真诚道歉，在那之前她不能再回家做客。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克丽丝。她搬去了外州。
为了这件事，我有一次打电话给做牧师的爷爷诉苦，因为我心中实在有很多的不解和气恼，因为这事用我的逻辑实在解释不通，可我又不能一直絮絮叨叨跟先生抱怨。听我倾诉完毕，爷爷慢条斯理地说：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我知道你替你的丈夫抱不平。我知道你非常生气，因为你的丈夫不生气，所以你甚至替他把气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其实这些，我们都经历过。我们看着儿子遭受的许多不公平待遇，心里不知道有多痛，他妈妈有一阵每天祷告时都是以泪洗面，所以我们理解你。但是，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你好好想一想——
- 你肯定读过圣经旧约以色列人出埃及那一卷书吧？你看上帝给以色列百姓看了那么多神迹，为他们将红海分开，带他们脱离埃及法老的奴役，又用云柱火柱引领他们行路，还从天上降下食物给他们享用了四十年，你去数数他们在行走途中抱怨了上帝多少次？他们说还不如留在埃及好呢。克丽丝也说过不如把她留在孤儿院好吧？人的本性、罪性，从古到今，没有改变，忘恩负义只是其中一例而已。但是，上帝 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们，包括现在的我们。
- 你肯定也读过新约中耶稣受难的篇章吧。你替丈夫觉得冤，我们为儿子心里痛，从人的角度来看，他这样的好人真不应当承受这些恩将仇报的事情。可是，世界上最冤的人是谁？是什么事？是无罪的圣洁的最好的耶稣被有罪的人钉死在十字架。他是上帝的独生子，上帝的心痛你能体会到吗？
爷爷问了这两个大问题之后，真的没再说什么，他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因为我的“苦大仇深”瞬间好像变得不值一提了……
这段时间再读圣经的旧约部分，每当看到以色列人发怨言，尤其是看到他们说：“难道在埃及没有坟地，你把我们带来死在旷野吗？服侍埃及人比死在旷野还好。”我心中的这段往事就会清晰浮现，眼前闪出某些深夜克丽丝给先生发的（在当时气死我的）短信内容——你干嘛收养我来美国？！全是你的错！！你还不如把我留在孤儿院，我会过得比现在好！
而先生每次给她的回复与上帝对待悖逆的以色列人的态度是全然一致——我知道你现在过得不顺心，但这是生活中你许多次任性错误的选择所导致，你要学会自我反省和改正。我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你在孤儿院的状态，你留在那里绝对不会比现在好。无论如何，我为你祷告下一个抉择会是正确的，我会给你力所能及的、对你有益处的帮助，爸爸永远爱你，欢迎你回家。
先生所给出的无条件的爱，我不知道何时才能给出，每一天，这都是我最大的功课，没有之一。